消费养老需走企业年金之路

　　杨燕绥周伯岩

　　[ 由于当前养老保险体制之下，个人账户积累不足，各方应该多渠道发掘养老金来源。我们看来，消费养老可以作为来源之一 ]

　　面对加速到来的老龄化，个人养老金账户的资金积累严重不足，是中国社保体系当前所面临的严峻挑战之一。

　　20世纪80年代，很多国家进入深度老龄社会后，纷纷建立个人养老金账户，以保障养老金供应的充足性。

　　中国的情况却正好相反：一方面，本应作为个人养老储蓄的8%个人账户资金被用去发放当前养老金；另一方面，过高的基本养老金费率压缩了个人自愿进行养老储蓄的空间。

　　近年兴起的消费养老是中国社会的创新之举，开辟出了继国家基本养老保险、企业年金和职业年金、个人储蓄养老保险之后的养老金第四来源。然而，由于缺乏科学和规范的管理，消费养老领域也出现了一些乱象，影响到了这一养老产业新形式的健康发展。

　　消费养老应该借鉴企业年金的经验，纳入合格计划管理的运行轨道——坚持信托原则，委托优秀的受托人管理。消费养老纳入合格计划后，这笔闲散资金将被打造为实账型个人养老金账户，有望达到增加居民养老储蓄、弥补养老金结构缺陷的社会功效。

　　养老金并轨后的结构缺陷不容小视

　　从2014年10月1日开始，机关事业单位与企业职工养老保险开始并轨，揭开了中国养老金深入改革的序幕，这是一大社会进步。但中国养老金制度的深层问题也会逐渐暴露，政府亟待寻找解决问题的出路。

　　如果将各类职工的缴费(个人缴费基数的8%)视为社会保险费，而非个人养老储蓄，个人账户仅为记录缴费和分配个人权益的制度安排，那就意味着，中国停止了自1993年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以来多次强调的“做实个人账户”的制度安排，实账运营个人养老储蓄账户和养老基金市场运营的机会被挤出，中国养老金制度出现结构性缺陷。

　　如此下去，领取基本养老金像搭乘公共便车，必然会出现拥挤现象，助长提前退休和减少劳动力供给，养老金责任和风险管理将倒向政府一边。当基本养老金的支付水平和替代率将伴随国民人均预期寿命的延长而降低时，政府面对社会舆论压力时将陷入即缺位又越位的困难境地。

　　当前完善养老金结构和个人账户制度面对如下五大困难：一是国家缺乏银色经济战略和改善老龄人口资产结构的动力。

　　最典型的是资本市场红利向养老基金分配很难实现。因为资本市场不被养老基金所信任，政府和社会也缺乏相关治理能力。在近忧大于远虑的政治选择下，养老基金只能放弃投资机会。

　　而且，除社会保障基金和企业年金(两者不足2万亿元人民币)少量资产以外，中国基本没有多少养老资产储备。我们知道，美国有23万亿美元养老基金资产，占GDP的120%以上。安联养老金持续性指数中国排50个国家中的第45位。

　　第二困难是，企业养老保险费率过高。这已经成为阻碍民营企业和科技企业发展的瓶颈之一。职工缴费成为养老保险现收现付基金的主要来源。降低企业养老保险费率面临着非常大的挑战。

　　三是，个人账户负债规模加大。自1997年全面推行企业职工养老保险改革以来，职工个人缴费被用于支付当期养老金的金额超过3万亿元。如果视为挪用，将有侵犯公民财产权益的法律风险；如果视为借用，将有偿还债务(含投资收益)的财务风险。

　　四是，养老金顶层设计和结构调整滞后，至今仍缺乏科学的待遇调整机制，也缺少促进大龄人员就业和鼓励延迟领取养老金的激励政策。不足50岁领取养老金和国民平均预期寿命超过76岁形成极大的反差。

　　五是，人口老龄化速度快，加之残疾、失业、低收入和早退休占比过高，实际老年赡养比负担很重，目前不足3：1。中国大约提前15年进入了深度老龄社会，甚至提前20年进入超级老龄社会；养老保险基金陷入收入速降和支出速增的困境。

　　发达国家的老龄化经验

　　根据老龄化程度的不同，分为老龄社会、深度老龄社会和超级老龄社会。

　　发达国家比中国先行进入老龄社会，它们的经验是，不同的老龄社会应该配套不同的公共政策。

　　进入老龄社会应当完善养老金制度，做到全覆盖；进入深度老龄社会应当调整养老金结构，和谐代际关系；进入超级老龄社会应当强化管理，夯实国民养老金和提高个人养老金账户的管理服务质量。

　　全球的基础养老金由低保养老金和缴费关联养老金构成，德国、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和瑞典分别代表了五种类型，它们替代率为工资的40%～50%。此外，还有职业养老金和个人养老金；很多国家的市场化运营的养老资产达到和超过GDP的水平。

　　一看德国养老保险。政府对贫困老人实施救助。国家征收社会保险费(工资的19%，雇主雇员各50%)，养老金替代率将从工资的70%降至50%，2031年领取年龄从65岁延至67岁；同时，近1/4人口拥有了职业养老金和个人养老金。

　　二看英国基本养老金。政府对贫困老人支付津贴(约110英镑/周)。国家征收社会保险费(雇主12.8%、雇员11%)，2017年以后合并原国家基本养老金、雇员养老保险，养老金为144英镑/周，2035年领取年龄从65岁提高到68岁；同时，国家成立了国家职业储蓄信托(NEST)，年管理费 0.3%(由政府补贴)，承接个人账户投资管理服务，鼓励职业养老金加入。

　　三看美国老遗残保障金。政府对65岁以上贫困老人提供低保养老金。国家基于工薪税(工资的12.4%，雇主雇员各50%)支付老遗残保障金(1200～2500美元，替代率为低收入的40%，高收入的 20%)，2020年以后领取年龄从65岁延至67岁；同时，60%接近退休的家庭参加了延期征税的401(k)计划或者个人储蓄账户。

　　四看澳大利亚超级年金。政府对非就业无超级年金者支付低保养老金(相当于社会平均工资的20%)，2035年领取年龄从65岁延至70岁；同时，就业者均有基于雇主缴费(工资的9%)建立的超级年金个人账户。

　　五看瑞典名义账户。政府基于收入调查对就业不足者提供养老金补贴。国家基于养老金税和个人所得税(工资18.5%，11.5%由雇主缴纳，7%从雇员所得税划入)向雇员提供基础养老金(16%进入名义账户，根据工资增长和人均预期寿命计算内部回报率)和补充养老金(2.5%市场化投资)，替代率约为55%，领取全额养老金的年龄为65岁；此外，90%雇员还有职业养老金。

　　总之，发达国家的养老金制度具有如下特征：

　　结构合理，即低保养老金(保障吃饭)、收入关联养老金(保障基本生活)、职业养老金和个人养老金(改善生活)；

　　政府和市场关系清晰，低保养老金和收入关联养老金属于现收现付的公共账户(准市场化投资，如政府债券)；职业养老金和个人养老金属于个人账户(市场化投资)，政府承担监管责任，严格受托人资格、控制管理费、对养老金持有者放权，为多数人弥补基础养老金下降部分，职业养老金越来越不是公共部门和富人的俱乐部，而是多数劳动者享有的补充养老金。

　　为此， 清华方案建议：夯实国民基础养老金，确保支付；管好个人账户养老金，强化监管。政府的责任在于“偿还旧账有担当、规划未来有远见，避免盲目承诺酿风险”。

　　消费养老合格化管理

　　由于当前养老保险体制之下，个人账户积累严重不足，各方应该多渠道发掘养老金来源。我们看来，消费养老可以作为来源之一。

　　消费养老即指消费者在发生消费行为后，商家对客户积分返利，经过消费者同意将返利积分转换为养老金权益，用于改善养老生活。这笔民间养老金具有拉动消费和积累养老金的双重功能。在国外，消费积分让利的财务制度和法规已经很成熟，但将这些积分转换为养老金还是中国社会的创举。

　　养老金是老年日常开支的现金流。消费养老成为养老金必须具备如下特征：一是在消费者知情的条件下进行积分转换；二是纳入规范的养老金保值增值运行机制；三是锁定到60岁以后支取。

　　近年来，关于消费养老的解释和做法很多，有的将其视为商业行为，研究其促销和改善商家客户关系的价值；有的视为金融行为，将积分转换为保险产品；有的企业直接为客户设立养老金账户，将积分返款计入该账户，资金用于本企业投资。

　　伴随参与人群规模不断扩大，一些做法中的问题将逐渐暴露出来，如消费者是否知情和愿意承担相关义务，管理机构是否合格，养老基金是否安全，养老金账户可否锁定到60岁之后，能否与其他养老储蓄对接等。伴随资金规模的扩大、社会关注度提高，这些问题的社会影响将越来越大。

　　鉴于以消费养老的普众性、中国快速老龄化带来的养老金压力、养老金并轨后的结构缺陷这三个原因，消费养老可以借鉴企业年金的经验，纳入合格计划的运行轨道。

　　合格计划应当具备如下特征：一要坚持信托原则，确保资产独立，消费者对这笔养老金权益永远拥有债权及其债权人的权利；二要委托优秀的受托人管理，打造良好的信息平台、治理结构和运行机制；三要做好委托与授权、信息披露和财务报告。

　　在具体的制度设计上，第一，委托合格的受托人管理。受托人可以是具有养老金管理资格的微利的商业法人，也可以是具有授权和备案的非营利的社会组织。

　　作为消费养老合格计划的受托人，必须拥有消费者的委托协议，依法制定确保消费养老合格计划健康运行的《章程》，设立制定《章程》和投资策略的专家委员会，设立专门的办公室，聘请专业人员，开设专门的信托账户，并与账户管理、资产托管和投资管理服务商订立书面委托合同，接受国家审计和社会监督，向消费者披露信息，向社会发布年报。

　　第二，选择通达全国的账户管理人。账户管理人必须拥有强大的前台，消费养老的普众性决定账户管理人必须做好前台服务，建立链接商家、消费者和受托人的信息平台，完善消费者对受托人的授权，确保消费者的知情权(特别是锁定账户到60岁以后)和债权(养老金产权及其要求他人为一定行为的权利，如财务报告)，这是一项巨大的信息工程。

　　账户管理人必须夯实后台，为计划成员做好转移资金、管理费用、投资收益、支取和资产余额的终生记录。定期向受托人报告信息和接受相关监督检查。

　　第三，选择安全到位的资产托管人。资产托管人应当拥有托管社会保障资金和养老基金的资格、实践经验、基础设施和管理人员，确保消费养老合格计划的资产得到妥善保管。定期向受托人报告信息和接受相关监督检查。

　　第四，选择信誉绩优的投资管理人。投资管理人应当拥有管理社会保障基金、养老基金、保险资金和养老金产品的资格，实践经验、基础设施和专业队伍，确保消费养老合格计划的资产的安全性、流动性和保值增值。

　　第五，投资收益实行延期征税。消费积分发生的个人所得税后，积分转换的养老金也应当属于个人的税后收入。目前对投资收益不征税，即使将来国家征收利息税，对消费养老金合格计划应当实行免税和延期征税政策，以鼓励消费者参加该计划。

　　(作者杨燕绥单位为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周伯岩单位为天弘基金养老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