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升级压力下的模具之乡

　　我的家乡宁海在长江三角洲东南隅的东海之滨，这片新石器时代就有先民生息劳作的土地，是国务院批准的第一批沿海对外开放地区之一。在她“中国首批文化休闲旅游示范地”的名片背后，还有另外一个硬气的title——中国“模具之乡”。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宁海县城各个乡镇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地奔赴改革开放前沿——广东，散落在中山市小榄镇、东莞市长安镇的模具店里，一边当学徒一边琢磨着自己开店。

　　那时候我们听得最多的关于广东梦的故事，都与模具脱不开关系，从最初的人工刻字，到后来的电脑雕刻。口耳相传的广东梦，激励着更多年轻人跟着舅舅姑父、表哥堂兄坐火车转大巴去到岭南，过年时就神奇地带回十几万元的净利润，开着“粤”字打头的广东本田与广汽丰田，在家乡的柏油路上呼啸而过。鼎盛时期，各个乡村都有结伴去广东淘金的年轻人，他们过年开回的小汽车塞满了原本宁静的乡村小路。

　　不过，2000年后，去广东开模具加工厂已不像以前那么赚钱了，做生意亏本的故事越来越多。于是，这些从广东退回来的模具老板和技术工人，就在宁海、昆山等长三角地市四散开来。

　　从广东回到义乌开模具加工店的表姐阿群，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早早买了新车，在县城还买了房子。

　　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的表弟阿龙，刚在QQ空间晒了最新做好的精密模具，很是得意。他告诉我，今年厂里生意特别好，大年三十才能放假，“去年产值3亿多，今年老板定的目标产值是4亿元”。

　　阿龙是位典型的80后模具技工，职业高中毕业后当了几年模具学徒，就在上海嘉定、江苏昆山等地辗转干活，哪家厂子工资给得高就到哪里上班。2014年春节后，为了照顾刚生完宝宝的妻子，他回到宁海最大的汽车模具公司担任技工。

　　“你觉得4亿的目标能完成吗？”

　　“现在业务很多，只是人不好招。如果一线员工工资上去，提高效率，我觉得应该能完成吧。”

　　“你现在一个月工资有6000元吗？”

　　“我要加很多班才能拿到。我现在的平均工资是5000元左右，这还得一周加十个小时的班、星期天还得上一天班。”

　　据阿龙介绍，他们厂主要做高端汽配模具，有德国和日本的技术顾问常驻厂里，除了给国内客户干活之外，也接国外客户的单子，比如奔驰、宝马、奥迪、大众等一线品牌。厂里的设备都是最先进的，国外客户过来都相当震撼，还以为是一家德国的模具公司。

　　不过，在江苏昆山自己开模具加工店的姨父老胡，今年生意不算太好，一年挣了二三十万元，还得跟合伙的外甥平分，刨去欠款，每人到手的就不多了。老胡跟外甥年龄相近，都将近50岁了，年轻时学的雕刻技术，只能接低端模具的单子，比如白色家电的配件。虽然挣得不多，老胡还是庆幸自己的客户不是手机代工厂，因为他旁边一家专做手机零部件模具的店铺，因为收不回欠款关张了。

　　2014年11月，苏州一家诺基亚手机代工厂闳晖科技陷入停产。2014年12月5日，苹果零部件代工厂苏州联建科技宣布倒闭。小型模具加工厂因为技术水平不高，只能生产低端手机配件模具，一旦形势发生变化，跟不上技术升级的脚步，面临的就是残酷的停业整顿。如果是家庭作坊式的模具店，那就得关门了。

　　在宁海模具协会担任要职的老蔡，这几年一直关注模具行业的产业升级。据他观察，目前宁海模具行业做得最好的主要是汽车配件模具和精密模具，白色家电模具等低端模具由于市场饱和、议价能力低，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他认为，从传统家电模具转型到高品质、高附加值、高效益的汽车模具及精密模具，已经成为产业升级的方向。

　　在宁海一家规模不大的模具厂上班的小学同学阿旭，也感受到了上述转变。他说，这几年的宁海模具业，做汽车配件模具的越来越好，做家电的就越来越差，“哪天汽车也卖不出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阿旭在QQ里发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结束了我们之间关于模具市场的探讨，他要去加班了。

　　在“中国制造”被“墨西哥制造”和“越南制造”替代，制造业尤其是低端制造业不断向劳动力成本更为低廉的国家和地区转移之时，阿旭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更何况，还有来势汹汹的3D打印呢？这个新兴产业会不会取代模具产业呢？

　　老蔡认为，目前3D打印对模具行业的影响并不大，由于成本过高，3D打印只适合应急订单，批量生产并不划算。

　　为了给自己一个更好的未来，阿龙决定春节过后去学模具设计。他那从事陶艺的妻子，希望阿龙以后不用那么辛苦天天加班，当然最关心的还是能拿到更高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