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铁取消出站验票改革为何叫停：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

　　“干啥啊，刚才在车上不都检了吗？还查啥票呀１

　　“车票。”

　　“前面那几个人咋没查？”

　　“抽查。”

　　“就看我不顺眼，是吧？没事闲的你，票在这儿呢１

　　这是记者不久前在哈尔滨东站亲历的一幕：寒风中，一名不愿验票的男旅客情绪激烈，离开出站口十几米后，还扭头冲检票员齐广生吼个不停。

　　“旅客都要出站了，你给人家拦住了，谁能给你好脸子呀？”对于旅客的过激反应，齐广生还可以理解，说到查堵无票旅客却并不乐观：“我们车站每天到发30多趟车，重点查验12趟，有时一天能查到几个，有时一天一个没有１

　　去年11月，一则“哈尔滨铁路局在全国率先出台举措，管内所有客运营业站取消出站口验票”的新闻，让众多在冰天雪地里进出火车站的旅客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自去年12月以来，记者走访了哈局管内多个车站，发现多数车站“出站验票”都已恢复。

　　一边是公众和媒体的齐声喝彩，一边是内部电报的变相叫停，哈尔滨铁路局取消出站验票的“新政”，还没来得及等到春运大军的检阅，就被悄然“打回原形”了。

　　如此备受公众欢迎的“新政”为何夭折？是什么力量扭曲了改革者的初衷？带着对这些问题的沉重思考，记者深入哈局沿线车站、长短途列车，问计于铁路职工和广大旅客，试图通过对取消出站验票改革的追踪，管窥铁路改革“打通最后一公里”的复杂与艰难。

　　1沿线见闻

　　出站验不验票各行其是

　　记者在哈局沿线采访发现，虽然多数车站已经恢复“出站验票”，由于各站执行标准不一，查验效果也不尽相同，遇到客流集中到达时，有的车站就会出现旅客拥堵。检票员抽查的随意性，以及个别旅客的不配合，都会加剧出站场面的混乱。

　　“现在都凭票进站上车，靠出站验票堵不了几个漏儿。”哈尔滨东站客运车间副主任连百顺回忆道：“出站口放开过一段时间，后来铁路局又发电报要求验票了。”

　　哈尔滨站客运车间主任任海龙则有“不同”看法，他列举了全站到站补票人数统计：9月份为十几人、10月份为9人、11月份为1340人、12月份上半月为180人，以证明无票旅客数量出现增长拐点。

　　“从服务旅客来讲这是件好事，减少对旅客出行的干扰，但造成逃票旅客大量增加，直接影响到铁路经济效益，不宜继续推行了。”任海龙说。

　　为核实恢复出站验票的成效，记者多次随机暗访哈尔滨站，通过不同时段观察发现，该站出站口管理弹性大、标准化程度低，检票员验票作业各行其是。有的直接摆手放行，有的随机抽查验票，还有的抄着袖儿吆喝着“车票车票”却未验票。记者一行在未出示车票情况下，多次顺利通过不同检票口出站。

　　在担负着出省南部线旅客列车及高铁、动车运输任务的哈尔滨西站，记者正巧赶上重庆北至哈尔滨西站的K1061次列车进站，旅客们陆续从15站台C、D出口分别出站，检票员并未开通设有自动检票机的检票口，而是让旅客从人工验票通道直接放行。

　　“现在出站不验票吗？”记者问。

　　“没有检查的，我们也不愿意验。”一名检票员慵懒地回应道。

　　类似这种出站检票口形同虚设的现象，在齐齐哈尔站、大庆西站、佳木斯站等车站也很普遍。检票口如此管理与取消验票有何区别？面对记者的疑问，大庆西站站长李国庆坦陈：“现在旅客出站正常验票，不验票属于违反作业程序。至于下面具体执行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敢打保票。”

　　“经常有旅客质问我们，出站口取消验票连新闻都报了，这怎么又验上了？”一位车站客运值班员向记者抱怨道。

　　尽管这些车站都已恢复出站验票，哈尔滨铁路局相关负责人仍向记者表示，要求加强出站查验车票的指令，仅限于全局客运系统内部传达，主要针对客流出现下滑，增运增收，弥补欠账，并未废止取消出站口验票的改革。

　　2两封电报

　　内容相互抵触打“哑谜”

　　早在媒体集中报道前一个月，哈尔滨铁路局就向管内客运直属站、车务段和客运段下发了“关于取消旅客出站验票的通知”的网络电报。电报显示，“为打造旅客便捷的出行环境，确保车站秩序良好。按照路局关于‘三个出行’的常态化要求，决定自10月1日起至另有通知时止，管内所有客运营业站取消出站口验票作业。”

　　岂料，就在“新政”刚刚满月之际，前述站段又接到了哈局“关于客运系统开展增运止欠攻坚活动的通知”的电报，明令管内各站加大旅客出站抽验查票力度。

　　通知称，“10月份客运收入同比仅增长1.3%，远低于前9个月9.9%的增幅，旅客发送量同比下降1.7%。通知要求各单位自11月1日起，在全局客运系统开展增运止欠攻坚活动。”

　　这两封内部电报均出自哈局客运处，前面通知取消出站口验票作业，后面要求加大出站旅客验票力度，虽然这种逻辑互斥的表述令人无所适从，但实际情况是后者效力远胜于前者。尽管没有明文废止取消出站验票政策，但放开出站口和堵漏增收这对矛盾，就足以使“新政”变成一纸空文了。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恢复出站抽验车票作业的时间，居然早于取消出站验票的新闻报道，哈局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离奇手法，难免给外界更多的猜想空间。在“高度集中、大联动机、半军事化”的铁路系统，发生这种政出多门的漏洞实属罕见。

　　而对于电报内容相悖的“哑谜”，哈局客运处副处长汪吉林一语点破：“放开一段后，无票人员倍增，最多一天一个站堵漏300多人。我们粗略测算，全局一年漏收3000多万元。我们没有明文宣布废止这项措施，但也变相说明执行效果不理想。”

　　为此，哈局向各站段下达了增收止欠的指标，要求将任务层层分解到车间、班组和个人，“将经营工作压力传递到每一个层面，紧紧抓住每一天、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增长点，扎实推进任务兑现”。

　　对于这种出尔反尔的做法，一些车站客运职工认为有损铁路声誉，加大了出站验票难度，由于基层站段没有改革话语权，只能严格执行规定。他们还反映，取消出站验票后，逃票、越站等现象虽有增加，但对收入影响极其有限，以此为由恢复出站验票的做法，不过是找个牵强的借口而已。

　　3月6日，K2XX次一名列车员告诉记者，从北京至牡丹江区间共有30多个车站，不光是大站，小站上来的旅客也没有逃票的。“现在都实名制验票进站，有时一个月都堵不着一个，上哪儿去抓逃票的啊？”她反问道。

　　列车长证实，无票上车的旅客，绝大多数并非恶意逃票，主要是中转来不及买票，上车后都会主动补票。车上补票一直比较平稳，从未发现逃票、越站旅客增多的情况。

　　3基层声音

　　堵漏人数指标难完成

　　春节刚过，历史已逾百年的亚布力站寒风刺骨。身穿棉大衣的检票员吴轶娴说，现在出站正常验票，人多有时就不验了。也许是车上车下查得严，无票、逃票的旅客基本没有，车站堵漏重点主要是抓行李超重。

　　据齐齐哈尔站到站补票人数统计，去年9月份213人，补票款1096.5元，10月份69人，补票款1198.5元，11月份254人，补票款2087.5元。补票款仅占到站补款总额10%左右，其余都是行李包裹超重超限补收的运费。

　　该站客运车间党支部书记孙玉海、副主任丁民等人向记者反映，堵漏收入主要靠行李包裹补费，堵漏人数完成指标比较困难。依据哈局“增收补欠”的倒查追责机制，列车上堵漏追究车站的责任，车站堵漏追究列车上的责任，每个月都有指标进行倒查，双方完成任务都十分困难。

　　“现在车站对我们到站补收追责，基本上也都是超标行李这块儿。”马宁坦言列车上堵漏收入，主要是靠超标行李补费来完成的。

　　对于取消出站验票造成大量逃票、越站现象的观点，多数受访列车乘务人员认为，对车上检票冲击不大，倒是“增收止欠”下达的堵漏人数指标，有些脱离实际，导致部分车次根本无法完成。

　　记者在K7256次列车上，看到一些持无座号车票乘车的旅客，挤在硬座席过道上。据列车长王涛东介绍，这趟乘务单程就有50多个车站，小站和临时乘降点多，车上乘务员验票比较勤，在旅客上车后跟踪补票，对短途旅客做到心中有数、到站提醒，特殊

　　区段再验一次，到站前必须还得验一次，这样会把旅客无票率基本控制为零。

　　“我没发现向社会公开取消出站验票后，买短途票坐长途车的越站旅客增多。车站出站验不验票，我们车上检票都得这么严１王涛东的说法颇有代表性。

　　“我们这个月每趟乘务补款指标是7000元，堵漏人数指标是350人，现在连完成一半都有困难。”T5001次列车长王鹤对此深有感触，现在实名制没票车站都进不去，更别说上车了，车上补票难度越来越大。

　　记者调查发现，补票人数指标和补票收入不成比例。以齐齐哈尔站为例，月度到站补票人数高时逾200人，补交车票收入二千元上下，连一个检票员的工资都不够，若按出站口每班5个检票员的人员配备计算，更是相去甚远了。这种不计投入产出的管理方式，既不经济也不科学，更重要的是还丢了服务。因此，出站验票作业长期广受旅客诟玻

　　至于旅客超重超限行李的堵漏补收，完全可以探索其他更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案，而不是简单地在出站口验票与否上“拉锯”。相形之下，为何在民航、公路等运输企业早已解决的问题，轮到铁路就变成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这种现象值得人们深思。

　　改革的本质就是利益格局的调整。取消出站验票政策的“溢出效应”，不仅提升公众分享铁路改革成果的获得感，形成倒逼全局深化改革的压力，显然也动了铁路高度集权体制的“奶酪”。

　　一位铁路中层干部私下向记者透露，哈局如此“变脸”确有难言之隐，由于权力过度集中，基层改革经常陷入“两头不讨好”窘境：若不解决实际问题就会被公众讥讽为“花架子”，若触及体制机制障碍又容易被上级警告是“捅娄子”。

　　4旅客态度

　　对取消验票拍手称快

　　“我经常坐火车，大包小裹东西一大堆，出站时还得倒出手来掏票，感觉很不方便。”在齐齐哈尔火车站候车厅，送父亲回山东的旅客鳌彦阳对记者说，“现在车票都实名制了，出站再验根本就没必要，何况车上车下都验了好几遍了。”

　　在大庆西站二楼候车厅，刚做完膝关节手术的旅客孙殿武扶着拐杖说：“取消出站验票是个利民政策，方便百姓，不然出站时我还得拄着拐拿票排长队。”

　　许多旅客对取消出站验票拍手称快。认为随着实名制购票验票的推行，铁路应在优化管理流程、提升服务水平上下功夫，不断通过深化改革，重构铁路、旅客和职工和谐共赢的新型关系，取消出站验票就是一个典型样本。

　　“以前经常是两手都占着，嘴叼着票出站”，在齐齐哈尔开往哈尔滨的列车上，常年外出打工的农民魏志国形象地说：“我一年要坐好多次火车。现在出站不验票了，门开着就直接出去了。”

　　对于哈局变相叫停出站口放开“新政”的举动，多数受访旅客表示并不知情。一部分旅客认为，现在老百姓素质提高，逃票情况不会太多，即使发生逃票现象，也属于铁路内部管理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完善管理机制来解决。为防逃票而恢复出站验票，则大有“饭店跑单，食客得挨个对账”之嫌。

　　“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改，先从哪儿下手，但我们评价铁路改革的成效，就看给没给旅客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１来自上海的旅客王连勇言简意赅。

　　当然，也有旅客怀疑铁路部门的改革动机，认为之所以如此轻率叫停改革，恰恰说明这并不是真正要改革，而是为了应付上面、应对下面、敷衍舆论和公众的一种方式，所以才会知难而退，不了了之。

　　哈尔滨铁路局坚持认为，铁路既要承担社会责任，为百姓提供最优质和便捷的服务，又要讲究经济效益，如果漏收严重就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目前这项探索还不成熟，造成了一定漏收。至于下一步怎么办，还得根据调研论证和实际情况，才能做出最终决定。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相对于取消出站验票改革的种种变数，打着与实名制相配套旗号的停售站台票措施，却通过各种“花样翻新”的服务承诺保留下来。有的车站推出爱心卡服务接送旅客，有的需要扣押证件换证进站，有的提供接受列车电话预约接送服务等等，各站都在想尽一切办法，顶住各种舆论压力，力争将取消站台票的临时性措施常态化。

　　根据《铁路旅客运输规程》和《铁路旅客运输办理细则》相关条款规定，“为便于进站接送旅客，车站应积极发售站台票”，“遇特殊情况，站长可决定暂停发售站台票”，但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哈局各主要客运营业站都不约而同“遇特殊情况”，暂停发售站台票长达数月之久，对公众诉求和质疑则采取拖延推诿的方式应对。

　　“为什么在站台票取消措施上就不怕麻烦？因为麻烦的不是自己，自然能找出各种方法来１一位铁路退休干部直陈要害，批评铁路部门缺乏自我革新的勇气。他认为现在的出站验票已流于形式，检票员把检票变成“检阅”，如果检票员只起到“看门”的作用，那这项工作还有何存在的实际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