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的沟通会上,赣州工投董事长叶扬焕在与小股东辩论。上接B04版 大约从三年前开始,一些股民不约而同地为同一只股票所吸引—昌九生化。他们有人拿出全部积蓄,并在每月工资到账后就买入100股昌九生化;有人把拆迁款、儿子和弟弟的钱,合计700多万元,用于加仓昌九生化。
他们曾经憧憬过的“良辰美景”,在11月3日以后变成“悲惨世界”。
1228公告被认为“裸体美女披薄纱”
昌九生化一些股民因1228公告疯狂,有股民认为这个公告“若隐若现地诱惑着投资者”。
厂区位于江西南昌的上市公司昌九生化,几无投资价值可言—其连续多年亏损,净利润和净资产双双为负;有文章说,昌九生化“复产无望”、“人心涣散”、“濒临退市”。
66岁的蔡红亮注意到昌九生化,是在2010年。当时,他读到了一则关于时任江西省省长吴新雄视察昌九生化的新闻。新闻中,吴新雄“对公司着力于引进有资源能源优势的实业经营战略合作者,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这是要重组埃”蔡红亮当即作出判断,重组方还是极有想象空间的“资源和能源”。此后,蔡红亮还特地跑到南昌去“考察”了昌九生化,“一间破破烂烂的厂子,生产也不顺利,没几个工人”。看到如此景象,蔡红亮得出了“昌九生化重组势在必行”的结论。他开始重点研究昌九生化。
2011年12月,赣州工投与江西国控签署框架协议的同时,将自己持有的赣州稀土的股权划走。这被市场解读为利空,昌九生化迎来了十几个跌停板,股价一直跌到6.2元。
张明决定在此时“抄底”,“无论以后赣州方面注入什么资产,股价肯定都不止6.2元”。他按照经验判断,未来重组后,股价会涨到10元—15元。
蔡红亮也开始买入昌九生化。他一度打算以1分5的月息借10万元的高利贷,但因借款方爽约未能实现。蔡红亮只好砸入全部积蓄,并在每月18日1900元的退休金到账后,就买入100股昌九生化。
2012年12月28日,昌九生化突然发布重大事项公告。公告称,鉴于昌九生化近期股价涨幅较大,赣州工投特向赣州市国资委请示要求明确赣州稀土资产注入问题。
“赣州市国资委在复函中表示:鉴于组建国家级南方稀土大型企业集团的方向、途径、方式等尚未确定,稀土产业整合工作尚未到位,市属国有稀土企业的产业结构、资产质量等方面还不具备整合上市的条件。”公告称,赣州国资委没有将市属国有稀土资源、资产注入昌九生化的考虑。
“看完公告,我分外激动和狂喜。”张明当时分析认为,该公告至少包括三层意思,“一是,稀土不注入昌九生化;二是,市属稀土不注入,非市属的没有提及;三是,等时机成熟后,稀土会注入。”
张明说,此前很长时间,已经没有人提昌九生化和赣州稀土重组的事情,“毫无预兆地出这个公告,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个公告就仿佛是一个裸体美女披着薄纱,若隐若现地诱惑着投资者。”张明说,三层意思中,他选择相信“时机成熟、稀土注入”的利好解读。
林丽读完“1228公告”后,初步认定是“利空”,“说明稀土不注入了”。随后几天,她发现市场上利好的解读日盛。拿不准的她,特地为此找到了女儿的高三语文老师请教。
经过断句、分析,语文老师告诉林丽,“公告的意思就是说,时机成熟后,稀土重组会推进”。经常看《防务新观察》的林丽,深知稀土的战略价值所在,“新闻里经常说,"西方有铁矿,中国有稀土"。
“既然都说是个特大利好,那就买呗。”
春节送礼透露只牛股当红包
要说当初的疯狂,一些股民不仅倾自己全部积蓄,他们还“邀请”朋友前来“共襄盛举”。
“1228”公告之后,市场对稀土注入昌九生化的预期被彻底引爆,昌九生化的股价渐次突破20元、30元。
林丽拿出50多万元,以超过30元的价格建仓,吃进1万多股;张明加大了投资,他将另一只股票割肉,以腾出资金加仓昌九生化。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张明的持股量达到了9万股;蔡红亮则继续按部就班地每月买进100股昌九生化,除了儿子因调动工作需要钱,他减持过一次外,其余时间均“只买不卖”。
更“疯狂”的大有人在。一位居于深圳的投资者,自我评价“投资理性”。“1228公告”之后,他掏出500多万的自有资金重仓昌九生化;来自北京的郭宁(化名),把自己的拆迁款、儿子和弟弟的钱,合计700多万元,用于加仓昌九生化。
孙明的妻子陈静说,她曾跟朋友推荐过这只股票,“每个月给自己留点生活费,拿资金去买昌九生化,以后没钱了卖一股就够了”;周文付则说,2013年春节,朋友说,过年没什么礼物可送,“就跟你透露只牛股,当作红包吧”。这只牛股即是昌九生化。
其后,又有一些被股民们认为重组稀土渐近的桥段发生。今年3月,股民们在赣州国资委的网站上发现今年后三季度的工作重点,里面提及“推进稀土矿业公司、水务集团、昌九生化的上市重组工作”。
“这说明昌九重组越来越近了。”孙明分析称。深圳的郝文学(化名)看到该文件后,决定将打工十几年攒下的70多万元积蓄,投入昌九生化。按他原来的计划,这70多万本来是买房的首付款。
今年五一期间,郝文学还坐车到了赣州。他特意找了家对着赣州工投办公楼的酒店,住了两天;此外,上街时,一个出租车司机给他热情指路。这个细节坚定了他投资昌九的信心,“民风这么淳朴,那文件肯定是算数的”。
今年7月,昌九集团将其所持有的昌九生化部分股权,进行了拍卖。最终的拍卖成交价格在20元左右。“这个价格就是底牌。”孙明当时分析,如果不是稀土注入的预期,一个净资产价格为负的公司股价怎么能拍卖到20元?
林丽的理解是,参与拍卖的均是大户,“他们得到的消息肯定比小散户要多”,“既然大户都敢以20元的价格接盘,那我们散户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今年上半年,有媒体报道称,赣州稀土的借壳方或是威华股份。张明对此进行了分析,并得出“赣州稀土不可能借壳威华”的结论。
“首先,威华是私人企业;其次,它的盘子太小,装不下赣州稀土千亿的估值;威华的股价很低,赣州稀土借壳的话,要被稀释掉大量股权。”张明说,退一步讲,即便稀土借壳威华,按照赣州稀土官网上曾说的要成立三个上市公司平台,“其中肯定会有一个借壳昌九生化”。
今年9月,昌九生化入围上交所新增104只融资融券标的股。蔡红亮判断,此时距离年底只剩3个月时间,在昌九生化今年亏损成定局的情况下,“也就是说,昌九生化的重组方案可能马上要出来了”。
于是,以1分2的月息,蔡红亮借来10万元高利贷,再度加仓昌九生化。加上此前“月复一月”的积累,9月时,他所持昌九生化的市值为47万元。以此为抵押,蔡红亮从券商融资47万元购买昌九生化。
至此,蔡红亮的持股量达到3万多股,平均建仓成本超过每股30多元。经他推荐,做生意的弟弟和妹妹,拿出巨量自有资金并且进行融资购买昌九生化,持股量分别达到20万股和5万股。
融资购入1万股后,张明的持股量合计达到10万股。而郭宁也从券商融资200多万元,买进7万股,成本也在每股30元以上。至此,郭宁已持有昌九生化近30万股。
数据显示,9月16日,昌九生化融资融券余额为3832.8万元。11月1日时,该数据已经增长到3.54亿元。“大家在拼命抢筹码,在冲刺。”蔡红亮说。
重组落空股民“崩溃”
几乎每个昌九生化的股民,都憧憬过赣州稀土注入昌九生化后的“良辰美景”。
“股价至少得上200元。”林丽幻想,到那时,孩子出国留学的钱就有着落了。
郭宁和郝文学本来打算,等重组成功后就减持去买房子。蔡红亮说,一旦重组成功,昌九生化股价涨到69元,就清仓套现,“再去炒别的股票”。
“就跟吸毒品一样,越研究越入戏,越思考越难以自拔。”郭宁说,前面仿佛就是一座宝库。
11月3日,威华股份发布了《重组草案》。根据该草案,威华股份拟向赣稀集团发行14.76亿股,发行价格为每股5.14元,购买赣稀集团所持有的赣州稀土100%的股权,交易总价为75.85亿元—这意味着,赣州稀土通过借壳威华股份上市,昌九生化出局;昌九股民三年来的等待化为泡影。
“感觉天塌下来了。”张明顿时瘫在椅子上,大脑空白“没有了知觉”。他试图去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却发现手上一点儿劲都没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郭宁当时的感受是“世界毁灭了”。儿子晚上一进家门,郭宁把昌九出局的消息告诉了他,结果儿子听完,“腿立马软得站不住了”。
“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昌九。”蔡红亮感觉,他要“完蛋了”。另有投资者说,当晚他正在火车上,用手机看到公告时,“心全凉了”。
张明分析,对昌九这只靠重组预期支撑高股价的股票,出局意味着“恐怕不止十个跌停板要到来”。他和多位投资者均表示,11月4日刚开盘,他们就挂出了卖单。
不出所料,11月4日,昌九生化无量跌停;次日的行情如出一辙。数据显示,这两个交易日的成交数额分别是2293万元和414万元。“这种情况下,肯定没有买家接手。”蔡红亮说。
按照蔡红亮的股票市值,第一个跌停板,就蒸发了将近10万元。像郭宁这种投入900多万的“大户”来说,11月4日一天,“一栋房子没有了”。
11月7日开始,又是连续5个跌停板。
郝文学拿出70多万的购房积蓄买昌九的股票,一直是瞒着妻子的。如今,70多万亏掉一半多,由于害怕妻子无法接受,郝文学不敢跟她说。
前几天,上小学的女儿,数学考试得了80多分。“压抑、憋屈”的郝文学,拿过试卷一把就撕了。女儿吓得哇哇大哭,妻子责怪他,“没事发这么大火干吗?”
“那段时间,就像婴儿一样,睡一个小时,哭一个小时。”一位温州的女股民说,她把家里300多万元的积蓄,都拿去购买了昌九生化,现在损失大半。“跌停期间,天天挂单,始终抛不掉。”这位女股民说,10月份家里订了一辆奥迪,现在却已无钱提车。
融资客爆仓倒欠券商4万元
比起这些拿自有资金买入昌九生化的股民,一些融资客甚至成了“负资产”。
“不仅是不赚钱,还成了负资产。”蔡红亮说。
据其提供的账户信息显示,蔡红亮手中3万股的股票市值已变成42.9万元,较其此前94万元的总投入亏损51万元。这样的业绩,意味着他“爆仓了”—除自己原有的股票蒸发外,还倒欠券商4万元。
11月8日,券商通知蔡红亮增加保证金,但他已“拿不出一分钱”。11月14日,他接到了券商“强行平仓”的短信通知。此时,他发现自己的账户,已被券商控制,“登录不进去了”。
在这期间,蔡红亮“一直闷在家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蔡红亮说,他一直在回想自己投资昌九生化的过程,反思“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以至于出现倾家荡产的局面。
郭宁提供的一个账户信息显示,该账户共有18.4万股昌九生化股票,成本价为28元。按目前昌九生化13.89元的价格计算,该账户浮亏261万元。
前不久,券商通知他追缴保证金,担心爆仓的郭宁,掏出了家里最后的70万元。郭宁说,他现在“一穷二白”,“没钱给车加油”,甚至“连洗车的钱也没有”。尤其让郭宁痛心的是,儿子买房的钱没有了,“老婆在家天天哭”。
前述拿出500多万重仓昌九生化的深圳投资者说,到第四个跌停板,也就是11月8日,妻子“绝望而去”,并且与他离婚。该投资者透露,离婚时,妻子要求分得家里的房子,而他分得其名下的股票。“我能理解她的选择,毕竟是为了保全孩子的生活条件。”该投资者说,他自觉愧对孩子。
该投资者说,他现在连基本的生活费也没有了,只能靠借钱维持生活。
对于外界对他们冠以“赌徒”的称呼,蔡红亮予以否认,他说自己的投资源于对公告和文件的分析。
另一投资者听闻“赌徒”的说法后,分外激动。“如果是投机的话,那在昌九股价涨到40元的时候,我就抛了。”该投资者说,其一直坚定地持有昌九生化,是一个“价值投资者”。
12月11日晚,在一个小宾馆的房间内,小股东们在讨论第二天的维权事宜。蔡红亮把攥紧的两个拳头并在一起,号召说“要求大股东成立赔偿基金,赔偿股民损失”,“一定要把我们的稀土要回来”。
“你现实点吧。”角落里有个声音响起。